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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荡尽污名彰英名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08 19:22:00    

潮新闻客户端 邵伯根

1923年3月10日,彤云密布,春寒料峭。座落在浙江省会杭州西子湖畔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遭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难:学校200余名师生晚饭中毒。后虽经各界鼎力援助、医院全力抢救,还是有24人命丧黄泉,更多中毒者治疗后保得性命却留下后遗症。

是谁丧尽天良、穷凶极恶投毒害命?案发后的第二年12月12日,浙江陆军监狱,阴森森的行刑室打开了,一个遍体鳞伤却高昂着头的年轻男子被刽子手拖拉到绞刑架上,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是谁,他叫俞尔衡,27岁的一师学生,他是以一师毒案的主谋罪名受此残酷极刑的。

到底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还是蒙冤受屈、遭人算计?时至今日,仍被许多人称为疑案。

在我看来疑案不疑。追踪寻根,便知端倪。

俞尔衡,诸暨人氏。老家和大名鼎鼎的无产阶级革命先驱俞秀松夹埂相邻。俞秀松在溪埭自然村,俞尔衡在珠稼坞自然村,且同宗平辈。有趣的是俞秀松是1899年出生,1916年考入一师;而俞尔衡是1897年出生,1921年考入一师。论年纪尔衡是族兄,秀松是族弟;论年级,秀松是学兄,尔衡是学弟。遗憾的是,在老家,他们没有过交往;在学校,秀松因参加学生运动于尔衡入学之前就被当局迫害辍学了,因此也无交集。有幸的是,1922年1月,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创始人的俞秀松,奉组织之命到杭州建团来了。俞尔衡这位族兄学弟在他的引导下,立志革命,积极入团,成为杭州首批27名团员之一。从此,读书之余,学习革命道理、宣传革命思想,成了俞尔衡这位热血青年、革命新人身体力行的要事。在反动派眼里,他俨然成了杭州社会主义青年团的重要分子,记恨他“素抱过激思想,有打破社会上不平之志”。所以,一张阴谋铲除这个所谓不良分子的大网已张开。

俞尔衡聪明能干,和气善良,深得师生拥护,进校不久便被推选为学生自治会的会计。人办事难免闪失,于是他们煽动不明真相的人拿“食堂亏空300元,身为会计的俞尔衡不能说明原因”说事,唆使部分头脑单纯的学生,不仅逼迫校方撤销俞尔衡的会计职务,甚至开除他学生自治会的会籍和杭一师的学籍。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俞尔衡满不在乎。像所有“诸暨木柁”一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直到毒案发生,公检法关于“俞尔衡因经济问题被揭发,恼羞成怒,伺机报复而狠下毒手”的有罪推论,才让人明白敌人出这一先手的厉害。

在监狱里、在庭审中,俞尔衡作了不屈的抗争,他回避了自己团员的身份,如敌人所说“坚不吐实”,绝不承认是自己窃取公款资助了革命。迫使案子始终局限在“个人犯案”的架构内进行。俞尔衡的警觉和机智,坚强和勇敢,避免了对组织、对革命的威胁。其实,奉命预审此案的余杭县地方审判厅在裁决书中,目标所指昭然若揭,他们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主犯俞尔衡“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杭州支部内,充当第四组组长,兼充宣传部主任。”而为国民党反动派张目的《新民时报》也直言俞尔衡为乱党恶贼!矛头针对的就是共青团、共产党!

为了证实俞尔衡作案,出面侦查的省警厅又列举了佐证:一是俞尔衡案发当日没有在校吃饭,并警告一要好同学“如不出外吃饭必将后悔”,此话被一同宿舍同学碰巧听到,可见所作所为伤人夺命严重后果,俞尔衡心知肚明;二是案发第二天早上学校悲愤笼罩,人人哀伤,惟有夜出归来之俞尔衡面带笑容,是为得手而高兴。但当事人真的中毒身亡,死无对证,仅旁听者一面之辞可信吗?而俞尔衡更不可能事成之后喜不自禁,毫不避嫌。俞尔衡被捕入狱后不久,警方又逮捕了其老乡和族叔,在省教育厅供职的俞章法。说是案发前几天,一个下小雨的傍晚,俞尔衡去找他共谋下毒,他们在三元坊荐桥街口的秘密谈话恰巧被坐在遮着雨帘的人力车路过的一位一师学生听到。这一如法炮制的又一个旁证经得起推敲吗?三轮车遮着雨帘,又一晃而过,你能听得见人家窃窃私语?

俞尓衡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不服软必死无疑,人死不能复生,冤情就不能大白于天下。他只好屈打成招,期待庭审翻供。

果不其然,1923年5月7日,浙江省高等审判厅开始第一次预审。与毒案有关“嫌犯”由看守所提出到庭质询。开庭时,钱阿利一口咬定俞尔衡以30元收买他配到学校实验室钥匙后偷来砒霜下到锅里,共同作案是实。毕和尚则翻供说并没有手持蜡烛跟钱阿利去偷砒霜,倒是在外面喝茶,回校已过10点钟,法官可去查访证实。俞章法则陈述道:我怎么有毒心去残害这么多无辜学生呢。如果真像那位学生所说尔衡曾邀我商量下毒之事,我哪会不劝阻?假设尔衡不听,我也会事先告发。天地良心,这些是我心里话。至于案发后警察在我房间纸篓中搜到书有“尔衡难逃法网,我将避赴延龄”,实为我听到毒案后不胜同乡之忧。我打算避居延龄客栈,延龄客栈就在法院边上。如果我真的参与下毒,我在没有被捕之前即使要逃,逃到诸暨老家就可以了,何必逃到法院附近来自投罗网呢?至于钱阿利二审亦翻供,毕和尚判死刑前被监方毒打致死,俞章法罪证不足本拟释放却因“民愤”仍囚牢房、最终因越狱而遇难均是后话,在此表过。

而俞尔衡在审讯时则慷慨陈词。他说:我与钱阿利素不相识,实在是被污蔑。毒案发生前,历两个月寒假,我由诸暨老家返校来,身边只带了10多元钱,钱阿利所说给他30元酬金究竟从何而来?还有这次被毒死的学生中,有我老乡和最要好的同学,我又怎么忍心下手呢?俞尔衡虽然没有说出“还有我志同道合的战友”,但他心中是十分清楚的。

在俞尔衡蒙不白之冤后,虽然有几个被悲伤冲昏了头脑的受害者亲人一片喊杀声,但大多数人还是拎得清的。他们始终如一希望俞尔衡的污名能被正义荡涤。

对俞尔衡知根知底的家乡宗亲,聘来了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

法院案卷说,调查获悉俞尔衡知道化学室中有瓶砒素,遂于寒假结束到校后,与厨役商量下毒。他自己向新水漾桥五金店配了钥匙。在放毒前二天晚上,学校熄灯后,到厨房喊出两厨役,即钱阿利与毕和尚,摸黑到化学室偷药。到后,俞尔衡走在前面,厨役毕和尚手持白色洋蜡烛走在后面。三人先开锁进了外间实验室,再进内间储藏室。俞尔衡对身后厨役说砒素就在上面橱柜中某格某瓶。按他指点,钱阿利用木梯攀登取出,倒了许多药物在预先准备的纸张上包好拿下来自己藏好。得手后,仍将门小心锁好,离开。星期六晚饭将煮熟时,两厨役遂将砒素放入其中并用勺拌匀,吃到饭的人无一幸免。

律师认为这完全与事实不符:

第一,厨房离化学室很远,半夜三更俞尔衡到厨房约出两役,要在好几个教职工宿舍和学生宿舍前经过才能到化学室,何以无人惊醒发觉或撞见?又三人先前都没去过化学室,黑灯瞎火能走得如此熟门熟路,毫无响动?

第二,持烛引路,何以走在后面?且地上没有丝毫烛油痕迹?化学室的木梯,以及玻璃柜,经过寒假两个月必有蒙尘。如经移动,岂能不留痕迹?而经检验,连放砒素瓶底圆形尘埃也纹丝不动。

第三,俞尔衡入学至案发仅一年多时间,又从未进过化学室,又何以知道药在某柜某格以及室中备有木梯?陌生环境,仅一蜡烛照明,有谁能这样指挥若定,又有谁能时迁般窃物不费吹灰之力?

第四,依据化验结论,饭中所含砒素数量可观,而一师化验室中砒素,仅此一瓶,从光绪末年开办一直使用至案发已历经多年,而案发后瓶中仍然很多。足见饭中砒素是俞尔衡等从化学室盗取是子虚乌有之说。

其实,多多疑点,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例如俞尔衡去配化学室的钥匙,是拿了原配呢还是模型?化学室没有内应弄得到吗?而这内应又是谁呢?警厅、法院为什么不追查呢?

当时,毒案之中压力山大的一师校长何炳松也觉疑团重重。他委婉含蓄地请求司法厅“对于此案不求速效,毋枉毋纵,讯研不厌求详,而证据切须确凿。终其水落石出,以快生人,而慰逝者。”是啊!校方在当局压力下,此案前,已以经济问题之名,开除了俞尔衡的学籍。只是尔衡舍不得学业,寒假结朿返校企求复学的。他心理正常、思维清晰。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他只会委曲求全,岂会穷凶极恶,自寻绝路?案发次年,赫赫有名、左右逢源的大学者胡适都著文说:“无论何种不共戴天的仇恨不可能引起谋害二百三十几条人民的动机。”

但是正愁找不到借口向共产党人开刀的反动派,岂能放过俞尔衡,尽管假惺惺履行三审,还是置俞尔衡在酷刑之下的申辩而不顾,还是置社会各界纷纷质疑而不顾,以投毒凶犯和主谋的罪名判处其死刑。

窦娥冤,六月雪。令人称奇的是,俞尔衡在法庭上曾厉声斥责罔顾事实草菅人命的承办法官熊某“这件事并不是我做的,你判我死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熊某果真在尔衡饮恨半年后,莫名其妙暴死于寓所。而另一个恶人,丧尽天良、指使手下暴刑逼供的刑警队长夏超,也随其后犯事被斩首。人们争相传说此等奇事,宣泄的是对俞尔衡的同情。

人民一直在呼吁还俞尔衡一个清白。早在1925年,西施故里的《诸暨民报五周年纪念册》刊登了俞尔衡临刑前几天留下的遗言,昭告天下俞尔衡冤仇。他说:“双亲二妹同鉴,母亲偕阿文于昨晚来所,略叙即別,不料当即晚间突提至模范监狱,竟冤枉判到底,儿现世不但不作此惨无人道之事,即稍有过处事,也不敢作,今已到此结果,定系前世孽障如此,即死于非命之二十四同学及校役,在黄泉路上可对,儿死之坟,请立一碑,师案被冤俞尔衡之墓。阿弥陀佛。”正可谓字字血,声声泪。

1933年,次坞俞氏重修宗谱,找族规宗法,犯罪族人会在家谱中除名。然而1933年版《暨阳次峰俞氏宗谱》上俞尔衡和同案受刑的俞章法赫然在列。

而解放后,曾在一师毒案中,出庭作证指控俞尔衡的另一同宗在杭老乡俞乃斌则被人民政府定性“反革命”,送入监狱。

俞尔衡生前,严守组织纪律,从不暴露自己团员身份,以免造成组织和革命事业的损失。蒙冤入狱之后,尽管敌人威逼利诱,但始终“坚不吐实”;在家中亲人面前,他同样守口如瓶。所以,解放后亲人也一直没为他申报烈士。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诸暨市民政局公布俞尔衡为革命烈士,当地政府修葺了他的坟墓,才让一师毒案中屈死的俞尔衡荡尽污名彰英名。

诸暨民政局编撰的诸暨烈士英名录《碧血丹心》中是这样介绍俞尔衡的:男,次坞镇珠桥村珠稼坞自然村人。1921年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被推荐为学生自治会计。1922年4月13日俞秀松到杭州进行建团活动,4月19日俞秀松兼任社会主义青年团杭州支部书记,俞尔衡是首批27名团员之一。1923年3月10日晚,学校200余名师生饭后中毒,先后有22名学生和2名校役死亡。反动派利用这一事件将他抓捕入狱,关押于浙江监狱。经三审,仍无充分证据定罪。1924年12月12日被执行绞刑,英勇就义,年仅27岁。

据权威人士透露,俞尔衡烈士的申报材料,是他当年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同学提供的,是一位从中央机关离休的老干部。

俞尔衡是诸暨众多革命先烈中最早牺牲的,他没有后代,今天也没有一个嫡系亲属了。

为俞尔衡烈士冤案平反的文章写好后,私下向红色文学作家田渭法先生讨教,他又转诸暨市史志办原主任许林章先生等审阅。两位查阅相关历史资料,认为史实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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